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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
沈三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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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网络
编辑
张奕洋
今天太阳挺不错的，外面的楼房和樟树们都覆盖上了一层金色，像是麦田映出来的似的，我回家的时候和对门的李老太打了个招呼，哎哟，这不是飞飞吗，上大学回来啦？是，是，回来过年了。我走在路上的时候都不敢直视路人的脸，连邻居李老太的脸都不敢看着说话，生怕别人的一个眼神让我不高兴一整个下午，也许这就是我......我的习惯。
『妈，我想吃个荷包蛋。』
正当我妈从择菜和电视剧中抬起头来想要呵斥我的时候，我赶紧说了句我不吃了，她这才重新低下头去。最近我在减肥，而荷包蛋又需要很多油，即便是我自己去煎一个，我妈也会怒目圆睁地告诉我，不可以吃，你又想胖回一百七十斤吗？
『我去喝水，喝水总可以吧。』
我去拿保温杯，那里面的水总是有些烫嘴，今天也是一样，我坐下，开始思考、回忆自己的人生，寻找我在哪里出现了差错。
我最早的记忆可以追溯到三岁，我坐在我爸的肩膀上，从照片上看来我笑得很开心，脸上的肉都挤到一块儿去，嘴咧得很大，露出粉红的舌头。这个被我叫爸爸的人，在我小学二年级之后就不知所踪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酷似我爸的杀手，要来杀我。不过很幸运地，我和这位杀手相处得很融洽，我们过年的时候一起吃饭，他给我夹了一个芹菜饺子，他和妈妈接吻，这一切都很自然。小学的时候我还和妈妈睡在同一张床上，那时候害怕有鬼从窗户外面进来抓我，也算是一种被杀的方式吧。我开始想念洗手间的灯光，我一次、又一次地把妈妈叫醒，让她陪我上厕所，就算膀胱里什么都没有了，就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，就算被妈妈用很难听的话骂……我对你很失望！能不能不要烦我！你们的妈妈会打人吗？用那种拍棉被的拍子，打在腿上，像是鞭子，像是蛇缠在我的身上。我在作文里面写，医院，冒着雨、冒着雪；我在周记里面写，我要成为大学教授，拥有完美的生活；我在被子里悄悄地写，今天路上又有人看了我一眼，我好害怕，我好害怕，我不要爱我的生活了。
原来我在那么小的时候，初中的时候就开始害怕这些事情了，原来它不只是我的习惯，而是我的生活的长久的一部分。现在的生活里面，这个杀手和这些鬼仍然存在着，只是我学会了让杀手变成爸爸，还有闭眼关灯。可我害怕的东西远远不止这些——陌生人的眼神、一次考试的成绩、老师的批评甚至只是玩笑都会让我的心忍不住颤抖，好像我的心脏是一个用砖打造成的雕塑，每一次颤抖都会让它的粉末抖落。
我暂停了回忆，因为初中和高中该回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，我有太多珍贵的记忆需要去重新调取。或许我该写下来留给弟弟看，让他去帮我叫冤，或许我应该写给妈妈看，让她忍不住哭泣，也许我该写给杀手看，让他把爸爸还给我，爷爷奶奶就不要看了，这样的痛苦不是他们可以承受的，就这样吧，我已经想好了。
时间过得很快，我往窗外看的时候就已经是黄昏了。
我读的是市里最好的初中，至少成绩是最好的，而我所在的班级是最好的那些班里最差的，班里时常有人打架，班主任很凶，曾经把我叫到办公室里去骂了半节语文课。可是我还是觉得我很幸运，因为在那里我遇见了H老师，那是我年轻的语文老师。是不是有人看到这里会以为我要插入一个凄美的师生爱情故事？对不起，让你们失望了，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的回忆录，这里并没有什么爱情，我拿起桌上的摘抄本，上面还是她给我判的等地。
『你读书的品味很纯正。』
这是我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评价，当时我是读一些太宰治和坂口安吾，她觉得读这样的书的我很新奇。有回我从宿舍回教室，怀里抱了本书，H老师远远地走过来，大声地冲我这边喊：
『阿飞！那是什么书？』
那个声音带着年轻女性的尖锐和作为老师的圆润，穿透了这些年头，安坐在我的脑海里面，我经常把这个声音调出来听听，听着听着，就好像我能回到那个时候似的。
黄昏的叶子是金色的，天空是橙色和蓝色的渐变，我打开窗子，想要从家里的油烟味中脱出，结果发现外面也飘荡着各家的难闻的猪油的腻味。我差点就要提前进行我的计划了，但是我不得不去回忆我的高中生活，那是我度过的最悲惨也最幸福的时光。
我读的是最好的班里最好的那一个，这就证明着在我们这里成绩很重要，我的叛逆期到了，我的成绩一落千丈，从三十名掉到了三百名，然后是六百名，我和班里几个成绩好的孩子玩得很好，我都可以想见他们的父母会怎么说：怎么可以和阿飞一起玩呢，你也想成绩那么差？不过他们仍旧没有抛弃我，为了让他们不要难过，我将这个悲剧计划暂时保密，只有执行成功了之后他们才会知道我究竟想要做什么，那时候他们想要挽留我也是不可能的，这非常完美，不是吗？
『阿飞，我们来玩达达主义吧？』
Y同学这么对我说，他脸上的笑容很灿烂。我们把作业本上的纸撕下来剪碎，写上不同词性的词语，有时甚至写上英文单词，然后打乱，就像李贺写诗那样，我们也写诗，我们在课上写诗。
『阿飞，单读好看吗？』
C同学这么问道。我知道她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好的翻译家的。
『阿飞，我也觉得你写东西很棒。』
L同学对我说道。
我打开我的书柜，那里安放着我高中写的小说，我上课写，下课写，晚自习也写，看书也是这样，这是幸福的那一部分。痛苦的那一部分呢，我不想再提，我的痛苦都被存在了像罐子一样的空间里，我无法释放，只好留下一首痛苦的诗：
活着是
无聊的事情
不论用什么将我留下
我都想要化作一团火焰
把窗帘点燃
倾听蜻蜓的声音
人间如此美好
——放你妈的狗屁！
不过是卧轨时，最后听清楚的
火车轰隆隆的声音
世界再无什么了
窗户外面有一双遗孀的耳朵
女人抱着狗
我抱着美丽的空气
我流下无助的眼泪
干杯！
我的目光停留在窗外的楼房上，那里藏着属于我的杀手，在这个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完全属于我的世界上，他或者她可以属于我，我居然感受到一点点的幸福。
我看看钟上的时间，到了，我该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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